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卷十七

作者:魏慶之

西崑體

宗李義山

楊大年、錢文僖、晏元獻、劉子儀為詩,皆宗李義山,號西崑體。後進效之,多竊取義山詩句。嘗內宴,優人有為義山者,衣服敗裂,告人曰:吾為諸館職撏扯至此,聞者大噱。然大年詠漢武詩云:“力通青海求龍種,死諱文成食馬肝。待詔先生齒編貝,忍令乞米向長安。”義山不能過也。古今詩話

佳 句

楊億、劉筠作詩務故實,而語意輕淺,一時慕之,號西崑體,識者病之。歐公云:劉子儀詩句有“雨勢宮城闊,秋聲禁樹多。”亦不可誣也。隱居詩話

歐公矯昆體

歐公詩,始矯昆體,專以氣格為主,故其詩多平易疏暢,律詩意所到處,雖語有不倫,亦不復問。而學之者往往遂失於快直,傾囷倒廩,無復餘地。然公詩好處,豈專在此!如崇徽公主手痕詩:“玉顏自昔為身累,肉食何人與國謀。”此是兩段大議論,抑揚曲折,發見於七字之中,婉麗雄勝,字字不失相對。雖昆體之工者,亦未易此言,所會處如是,乃為至到。石林詩話

荊公晚年喜稱義山

王荊公晚年亦喜稱義山詩,以為唐人知學老杜而得其藩籬,惟義山一人而已。每誦其“雪嶺未歸天外使,松州猶駐殿前軍。”“永憶江湖歸白髮,欲回天地入扁舟。”與“池光不受月,暮氣欲沉山。”“江海三年客,乾坤百戰場。”之類,雖老杜亡以過也。義山詩合處信有過人;若其用事深僻,語工而意不及,自是其短。世人反以為奇而效之,故昆體之弊,適重其失,義山本不至是雲。蔡寬夫詩話

詩到義山,謂之文章一厄,以其用事僻澀,時稱西崑體。然荊公晚年,亦或喜之,而字字有根蒂。如“試問火城將策探,何如雲屋聽窗知。”“未愛京師傳谷口,但知鄉里勝壺頭。”其用事琢句,前輩無相犯者。冷齋夜話

溫公稱其佳句

自西崑集出,時人爭效之,詩體一變。而先生老輩,患其多用故事,語僻難曉,殊不知自是學者之弊。如楊大年新蟬云:“風來玉宇鳥先覺,露下金莖鶴未知。”雖用故事,何害為佳句!又如“峭帆橫渡官橋柳,疊鼓驚飛海岸鷗。”其不用故事,又豈不佳乎!蓋其雄文博學,筆力有餘,無施不可。非前世號詩人者,區區於風雪草木之類,為許洞所困也。歸田錄

六一居士

六一之義

居士初謫滁山,自號醉翁,既老而衰且病,將退休於潁水之上,則又更號六一居士。客有問曰:六一何謂也?居士曰:吾家藏書一萬卷,集錄三代以來金石遺文一千卷,有琴一張,有棋一局,而嘗置酒一壺。客曰:是為五一爾,奈何?居士曰:以吾一翁,老於此五物之間,是豈不為六一乎!客笑曰:子欲逃名乎?而屢易其號,此莊生所謂畏影而走乎日中者也。余將見子疾走、大喘、渴死,而君不得逃也。居士曰:吾固知名之不可逃,然亦知夫不必逃也。吾為此名,聊以志吾之樂爾。六一居士傳

歐公自負

石林詩話云:歐公一日被酒,語其子棐曰:吾詩廬山高,今人莫能為,惟李太白能之。明妃曲後篇,太白不能為,惟杜子美能之。至於前章,則子美亦不能為,惟吾能之也。近觀本朝名臣傳,乃雲歐陽某為詩,謂人曰:廬山高惟韓愈可及;琵琶前引,韓愈不可及,杜甫可及;後引李白可及,杜甫不可及。其自負如此。則與石林所紀全不同。琵琶引,即明妃曲也。此三詩並錄於此:廬山高,贈同年劉凝之歸南康,其詩云:“廬山高哉,幾千仞兮,根盤幾百里,巀然屹立乎長江。長江西來走其下,是為揚瀾左蠡兮,洪濤巨浪日夕相舂撞。雲消風止水鏡淨,泊舟發岸而遠望兮,上摩雲霄之晻靄,下壓後士之鴻庬。試往造乎其間兮,攀緣石磴窺空谾,千岩萬壑響松檜,懸崖巨石飛流淙。水聲聒聒亂人語,六月飛雪灑石矼。仙翁釋子亦往往而逢兮,吾嘗惡其學幻而言哤。但見丹霞翠壁遠近映樓閣,晨鐘暮鼓杳靄羅幡幢。幽花野草不知其名兮,風吹露濕香澗谷,時有白鶴飛來雙,幽尋遠去不可極,便欲絕世遺紛庬。羨君買田築室老其下,插秧盈疇兮釀酒盈缸。欲令浮嵐暖翠千萬狀,坐臥常對乎軒窗。君懷磊砢有至寶,世俗不辨珉與玒。策名為吏二十載,青衫白首困一邦。寵榮聲利不可以苟屈兮,自非青雲白石有深趣,其氣兀硉何由降。丈夫壯節似君少,嗟我欲說,安得巨筆如長槓。”明妃曲和王介甫作,其一云:“胡人以鞍馬為家,射獵為俗。泉甘草美無常處,鳥驚獸駭爭馳逐。誰將漢女嫁胡兒,風沙無情面如玉。身行不遇中國人,馬上自作思歸曲。推手為琵卻手琶,胡人共聽亦咨嗟。玉顏流落死天涯,琵琶卻傳來漢家。漢宮爭按新聲譜,遺恨已深聲更苦。纖纖女手生洞房,學得琵琶不下堂。不識黃雲出塞路,豈知此聲能斷腸。”其二云:“漢宮有佳人,天子初未識。一朝隨漢使,遠嫁單于國。絕色天下無,一失難再得。雖能殺畫工,於事竟何益。耳目所及尚如此,萬里安能制夷狄!漢計誠已拙,女色難自誇。明妃去時淚,灑向枝上花。狂風日暮起,飄泊落誰家!紅顏勝人多薄命,莫怨春風當自嗟。”余觀介甫明妃曲二首,辭格超逸,誠不下永叔,不可遺也。因附益之。其一云:“明妃初出漢宮時,淚濕春風鬢腳垂。低回顧影無顏色,尚得君王不自持。歸來卻怪丹青手,入眼平生未曾有。意態由來畫不成,當時枉殺毛延壽。一去心知更不歸,可憐著盡漢宮衣。寄聲欲問塞南事,只有年年鴻雁飛。家人萬里傳訊息,好在氈城莫相憶。君不見咫尺長門閉阿嬌,人生失意無南北。”其二云:“明妃出嫁與胡兒,氈車百兩皆胡姬。含情慾語獨無處,傳與琵琶心自知。黃金捍撥春風手,彈看飛鴻勸胡酒。漢宮侍女暗垂淚,沙上行人卻回首。漢恩自淺胡自深,人生樂在相知心。可憐青塚已蕪漫,尚有哀弦留至今。”漁隱

只欲平易

或疑六一居士詩,以為未盡妙,以質於子和,子和曰:六一詩只欲平易耳。“西風酒旗市,細雨菊花天。”豈不佳?“晚煙寒橘柚,秋色老梧桐。”豈不似少陵?雪浪齋日記

佳 句

歐公云:“身行南雁不到處,山與北人相對愁。”汪彥章云:“路行歸雁不到處,家在長江欲盡頭。”彥章雖體歐公詩,然終不及歐之自在也。漁隱

會趙公詩

文忠與趙康靖公概同在政府,相得歡甚。康靖先告老歸睢陽,文忠相繼謝事歸汝陰。康靖一日腳踏車特往過之,時年幾八十矣。留劇飲逾月,日於汝陰縱游而後返。前輩掛冠後,能從容自適,未有若此者。文忠嘗賦詩云:“古來交道愧難終,此會今時豈易逢。出處三朝俱白首,凋零萬木見青松。公能不遠來千里,我病猶堪釂一鍾。已勝山陰空興盡,且留歸駕為從容。”因榜其游從之地為會老堂。明年,文忠欲往睢陽報之,未果行而薨。兩公名節固師表天下,而風流襟義又如此,誠可以激薄俗也。蔡寬夫詩話

才高不見牽強之跡

歐公作詩,蓋欲自出胸臆,不肯蹈襲前人,亦其才高,故不見牽強之跡耳。如六月十四夜飛蓋橋玩月云:“天形積輕清,水德本虛靜。雲收風波止,始見天水性。澄光與粹容,上下相涵映。乃於其兩間,皎皎掛寒鏡。餘輝所照耀,萬物皆鮮瑩。矧夫人之靈,豈不醒視聽。而我於此時,翛然發孤詠。紛昏忻洗滌,俯仰恣涵泳。人心曠而閒,月色高逾迥。惟恐清夜闌,時時瞻斗柄。”漁隱

蘇子美

以詩得名

蘇子美以詩得名,書亦飄逸。然其詩以奔放豪健為主,梅堯臣詩雖乏高致,而平淡有工,世謂之蘇梅,其實正相反也。子美嘗自嘆曰:平生作詩被人比梅堯臣,寫字比周越,良可笑也。周越書輕俗不近古,無足取也。隱居詩話

絕 句

山谷愛子美絕句云:“春陰垂野草青青,時有幽花一樹明。晚泊孤舟古祠下,滿川風雨看潮生。”山谷累書此詩,或真草與大字。王直方詩話

聖俞子美

聖俞、子美齊名於一時,而二家詩體特異。子美筆力豪俊,以超邁橫絕為奇;聖俞覃思精微,以深遠閒淡為意。各極其長,雖善論者不能優劣。余山谷夜行詩,略道其一二云:“子美氣方雄,萬竅號一噫。有時肆顛狂,醉墨灑滂霈。譬如千里馬,已發不可殺。盈前盡珠璣,一一難揀汰。梅公事清淺,石齒漱寒瀨。作詩三十年,視猶後我輩。文詞愈清新,心意雖老大。有如妖饒女,老自有餘態。近詩尤苦硬,咀嚼苦難嘬。又如食橄欖,真味久愈在。蘇豪以氣轉,舉世徒驚駭。梅窮獨我知,古貨今難賣。”語雖非工,謂粗得仿佛,然不能優劣之。歐公詩話

梅都官

工於平淡自成一家

聖俞詩工於平淡,自成一家。如東溪云:“野鳧眠岸有閒意,老樹著花無醜枝。”山行云:“人家在何處,雲外一聲雞。”春陰云:“鳩鳴桑葉吐,村暗杏花殘。”杜鵑云:“月樹啼方急,山房人未眠。”似此等句,須細味之,方見其用意也。漁隱

句句精煉

聖俞詩句句精煉,如“焚香露蓮泣,聞磬清鷗邁。”之類,宜乎為歐陽文忠公所稱。其他古體如朱弦疏越,一唱三嘆,讀者當以意求之。許彥周詩話

寄馬遵詩

馬遵謫守宣州,及其去也,郡僚軍民,爭欲駐留,至以鐵鎖絕江。遵於餞筵倚醉,令官妓剝榧實而食,眷眷若留連狀;又以所乘驄馬寄聖俞家,郡人皆不疑其去也。遵夜使人絕鎖解舟,以水沃櫓牙,使之不鳴,逮曉,舟去遠矣。聖俞寄遵詩云:“三更醉下陵陽峰,仙舟江上去無蹤。杈牙鐵鎖漫橫絕,櫓濕不驚潭底龍。斷腸吳姬指如筍,欲剝玉榧將何從。短翎水鴨飛不遠,那經細雨山重重。卻顧舊埒病驄馬,塵沙歷盡空龍鍾。”隱居詩話

莫打鴨

呂士隆知宣州,好以事笞官妓,妓皆欲逃去而未得也。會杭州有一妓到宣,其色藝可取,士隆喜之,留之使不去。一日,郡妓復犯小過,士隆又欲笞之,妓泣訴曰:某不敢辭罪,但恐杭妓不能安也。士隆愍而舍之。聖俞因作莫打鴨一篇曰:“莫打鴨,打鴨驚鴛鴦。鴛鴦新向池北落,不比孤洲老禿鶬。禿鶬尚欲遠飛去,何況鴛鴦羽翼長。”蓋謂此也。隱居詩話

石曼卿

晦庵論其詩

石曼卿詩極有好處,如“仁者雖無敵,王師固有徵。無私乃時雨,不殺是天聲。”長篇。舊見曼卿大書此詩,氣象方嚴遒勁,極可寶愛,真顏筋柳骨。今人喜蘇子美字,不及此遠甚。曼卿詩極雄豪,而縝密方嚴。如籌筆驛詩:“意中流水遠,愁外舊山青。”又“樂意相關禽對語,生香不斷樹交花。”之句,極佳,惜不見其全集。

西湖處士

歐陽文忠公極賞林和靖“疏影橫斜水清淺,暗香浮動月黃昏”之句,而不知和靖別有詠梅一聯云:“雪後園林才半樹,水邊籬落忽橫枝。”似勝前句,不知文忠何緣棄此而賞彼。文章大概亦如女色,好惡只繫於人。苕溪漁隱曰:王直方又愛和靖“池水倒窺疏影動,屋檐斜入一枝低。”以謂此句於前所稱,真可處伯仲之間。余觀此句,略無佳處。直方何為喜之!真所謂一解不如一解也。山谷

林和靖梅花詩“疏影橫斜水清淺,暗香浮動月黃昏。”誠為警絕;然其下聯乃云:“霜禽欲下先偷眼,粉蝶如知合斷魂。”則與上聯氣格全不相類,若出兩人,乃知詩全篇佳者誠難得。唐人多摘句為圖,蓋以此。大抵和靖詩喜於對意,如“伶倫近日無侯白,奴僕當時有衛青。”“破殿靜披齏臼古,齋房閒試酪奴春。”之類,雖假對亦不草草,故氣格不無少貶。然五言如“夕寒山翠重,秋靜鳥行疏。”長句如“橋橫水木已秋色,樹倚雲峰更晚晴。”“煙含晚樹人家遠,雨濕春蒲燕子低。”等,何害為工夫太過。蔡寬夫詩話

和靖言,余頃得宛陵葛生所茹筆,每用之如麾百勝之師,橫行於紙墨間,所向無不如意。惜其日久且弊,作詩以錄其功云:“神鋒雖缺力終存,架琢珊瑚欠策勛。日暮閒窗何所似,灞陵憔悴故將軍。”殊有憫勞念舊之意。漁隱

邵康節

出處大略

邵堯夫居洛四十年,安貧樂道,自雲未嘗皺眉。故詩云:“平生不作皺眉事,天下應無切齒人。”所居寢息處為安樂窩,自號安樂先生。其西為瓮牖,讀書燕居其下,旦則焚香獨坐,晡時飲酒三四甌,微醺便止,不使至醉也。嘗有詩云:“斟有淺深存燮理,飲無多少系經綸。”“莫道山翁拙於用,也能康濟自家身。”喜吟詩、作大字書,然遇興則為之,不牽強也。大寒暑則不出,每出則乘小車,為詩以自詠曰:“花如錦時高閣望,草如茵處小車行。”溫公贈以詩曰:“林間高閣望已久,花外小車猶未來。”堯夫隨意所之,遇主人喜客,則留三五日;又之一家,一如之。或經月忘返。雖惟高潔,而對賓客接人,無賢不肖貴賤,皆歡然相親。自言若至重疾,自不能支,其有小疾,有客對話,不自覺疾之去體也。學者從之問經義,精深浩博,應對不窮,思致幽遠,妙極道數,間有知之深者,開口論天下事,雖久存心世務者不能及也。朝廷嘗用大臣薦,以官起之,不屈。及其死,以著作佐郎告賜其家,邦人請易其名於朝,太常考行,謚之曰康節。復齋漫錄

康節之學,其骨髓在皇極經世,其花草便是詩。文鑒編詩:“天向一中分造化,人於心上起經綸。”卻不編入。晦庵

半山老人

一唱三嘆

荊公暮年作小詩,雅麗精絕,脫去流俗;每諷味之,便覺沆瀣生牙頰間。苕溪漁隱曰:荊公小詩如“南浦隨花去,回舟路已迷。暗香無覓處,日落畫橋西。”“染云為柳葉,剪水作梨花。不是春風巧,何緣見歲華。”“檐日陰陰轉,床風細細吹。翛然殘午夢,何許一黃鸝。”“蒲葉清淺水,杏花和暖風。地偏緣底綠,人老為誰紅。”“愛此江邊好,留連至日斜。眠分黃犢草,坐占白鷗沙。”“日淨山如染,風暄草欲薰。梅殘數點雪,麥漲一川雲。”觀此數詩,真可使人一唱而三嘆也。山谷

得子美句法

荊公詩得子美句法。其詩云:“地蟠三楚大,天入五湖低。”唐子西語錄

托 意

半山老人題雙廟詩云:“北風吹樹急,西日照窗涼。”細詳味之,其托意深遠,非止詠廟中景物而已。蓋巡、遠守睢陽,當是時安慶緒遣突厥勁騎攻之,日以危困,所謂“北風吹樹急”也。是時,肅宗在靈武,號令不行於江淮,諸將觀望,莫肯救之,所謂“西日照窗涼”也。此深得老杜句法,如老杜題蜀相廟詩云:“映階碧草自春色,隔葉黃鸝空好音。”亦自別托意在其中矣。漁隱

少 作

荊公少以意氣自許,故詩語惟其所向,不復更為涵蓄。如“天下蒼生待霖雨,不知龍向此中蟠。”又“濃綠萬枝紅一點,動人春色不須多。”又“平治險穢非無力,潤澤焦枯是有才”之類,皆直道其胸中事,後為群牧判官,從宋次道盡假唐人詩集,博觀而約取,晚年始盡深婉不迫之趣。乃知文字雖工拙有定限,然必視其幼壯;雖公,方其未至,亦不能力強而遽至也。石林詩話

荊公題金陵此君亭詩云:“誰憐直節生來瘦,自許高才老更剛。”賓客每對公稱頌此句,公輒顰蹙不樂。晚年與平甫坐亭上視詩牌曰:少時作此題榜,一傳不可追改;大抵少年題詩,可以為戒。平甫曰:此揚子云所以悔其少作也。高齋詩話

晚年詩

荊公晚年詩律尤精嚴,造語用字,間不容髮;然意與言會,言隨意遣,渾然天成,殆不見有牽率排比處。如“含風鴨綠鱗鱗起,弄日鵝黃裊裊垂。”讀之初不覺有對偶。至“細數落花因坐久,緩尋芳草得歸遲。”但見舒閒容與之態耳;而字字細考之,皆經檃括權衡者,其用意亦深刻矣。嘗與葉致遠諸人和頭字韻詩,往返數四,其末篇云:“名譽子真居谷口,事功新息困壺頭。”以“谷口”對“壺頭”,其精切如此。後數月,取本追改云:“豈愛京師傳谷口,但傳鄉里勝壺頭。”今集中兩本並存。石林詩話

精深華妙

荊公定林後詩精深華妙,非少作之比。嘗作歲晚詩云:“月映林塘靜,風涵笑語涼。俯窺憐淨綠,小立佇幽香。攜幼尋新的,扶衰上野航。延緣久未已,歲晚惜流光。”自以比謝靈運,議者亦以為然。漫叟詩話

格高體下

魯直謂荊公之詩,暮年方妙。然格高而體下,如雲“似聞青秧底,復作龜兆坼。”乃前人所未道。又云:“扶輿度陽焰,窈窕一川花。”謂包含數個意,雖前人亦未易道。然學三謝,失於巧耳。後山詩話

用意高妙

蔡天啟言:荊公每稱老杜“鉤簾宿鷺起,丸藥流鶯轉。”之句,以為用意高妙,五字之模楷。他日,公作詩得“青山捫虱坐,黃鳥挾書眠。”自謂不減杜詩,以為得意,然不能舉全篇。余頃嘗以語薛肇明,肇明時被旨編公集,遍求之終莫之得。或云:公但得此一聯,未嘗成章也。石林詩話

力去陳言

荊公詩云:“力去陳言夸末俗,可憐無補費精神。”而公平生文體數變,暮年詩益工,用意益苦,故言不可不謹也。後山詩話

善下字

予與鄉人翁行可同舟泝汴,因談及詩,行可云:介甫善下字,如“荒埭暗雞催月曉,空場老雉挾春驕。”下得“挾”字最好。如孟子挾貴挾長之“挾”。予謂介甫又有“紫莧凌風怯,蒼苔挾雨驕”;陳無己有“寒氣挾霜侵敗絮,賓鴻將子度微明。”其用“挾”字,亦與前一聯同。藝苑雌黃

用事精切

苕溪漁隱曰:上元戲劉貢甫詩云:“不知太一游何處,定把青藜獨照公。”此詩用事亦精切。劉向校書天祿閣,夜有老人著黃衣,植青藜杖,叩閣而進。向請問姓名,我是太一之精,天帝聞卯金之子有博學者,下而觀焉;乃出懷中竹牒授之。見王子年拾遺。此事既與貢甫同姓,又貢甫時在館閣也。王直方詩話

清 景

山谷嘗言:天下清景,初不擇貴賤賢愚而與之,然吾特疑端為我輩設。荊公在鐘山官床,與客夜坐,作詩云:“殘生傷性老耽書,年少東來復起予。各據槁梧同不寐,偶然聞雨落階除。”東坡宿餘杭山寺詩云:“暮鼓朝鐘自擊撞,閉門欹枕對殘釭。白灰鏇撥通紅火,臥對蕭蕭雪打窗。”人以山谷之言為確論。冷齋夜話

霜筠雪竹

熙寧庚戌冬,王荊公安石自參知政事拜相,是日官僚造門奔賀者,相屬於路。公以未謝,皆不見之,獨與余坐於西廡之小閣。荊公語次,忽顰蹙久之,取筆書窗曰:“霜筠雪竹鐘山寺,投老歸歟寄此生。”放筆揖余而入。元豐癸亥,公已謝事,為會靈觀使,居金陵白下門外。余竭公,公欣然邀余同游鐘山,憩法雲寺,偶坐於僧房。是日正常霜雪,而虛窗松竹,皆如詩中之景。余因述昔日題窗,並誦此詩。公憮然曰:有是乎!領略微笑而已。隱居詩話

自 然

舒州三祖山金牛洞,山水聞於天下。荊公嘗題詩云:“水泠泠而北去,山靡靡以旁圍。欲窮源而不得,竟悵望以空歸。”後人鑿山刊木,寖失山水之勝,非公題詩時比也。魯直效公題六言云:“司命無心播物,祖師有記傳衣。白雲橫而不度,高鳥倦而猶飛。”識者云:語雖奇,亦不及荊公之自然也。高齋詩話

紀 實

烏石崗距臨川三十里,荊公外家吳氏居其間。故詩云:“不知烏石崗邊路,到老相尋得幾回。”鹽步門在荊公舊居之前,故詩云:“曲池丘墓心空折,鹽步庭闈眼欲穿。”復齋

落星寺詩

荊公集中有落星寺詩,其末云:“勝概惟詩可收拾,不才羞作等閒來。”落星寺在彭蠡湖中,劉鹹臨嘗親見寺僧,言幼時目睹閩中章傆道作此詩,其前六句皆同。其末云:“勝概詩人盡收拾,可憐蘇石不曾來。”“蘇石”謂子美、曼卿也。後人愛其詩者,改末句,作荊公詩傳之。遂使一篇之意不完,其體與荊公所作詩亦不類。苕溪漁隱曰:直方所言非也。余細觀此詩句語體格,真是荊公作,餘人豈能道此!今具載全篇,識者必能辨之。詩云:“窣雲一殿起崔嵬,萬里長江酒一杯。坐見山川吞日月,杳無車馬送塵埃。雁飛雲路聲低過,客近天門夢易回。勝概惟詩可收拾,不才羞作等閒來。”王直方詩話

西山寺詩

唐人題西山寺詩云:“終古礙新月,半江無夕陽。”人謂冠絕古今,以其盡得西山之景趣也。金山寺留題者亦多,而絕少佳句。惟“寺影中流見,鐘聲兩岸聞。”又“天多剩得月,地少不生塵。”為人傳誦,要亦未為至工。若用之於落星寺,有何不可乎!熙寧中,荊公有句云:“天末海門橫北固,煙中沙岸似西興。”尤為中的。遯齋閒覽

梅花詩

凡詠梅多詠白,而荊公獨云:“鬢捻黃金危欲墜,蒂團紅蠟巧能妝。”不惟造語巧麗,可謂能道人不到處矣。又東坡詠梅一句云:“竹外一枝斜更好。”語雖平易,然頗得梅之幽獨閒靜之趣。凡詩人詠物,雖平淡巧麗不同,要能以隨意造語為工。公後復有詩云:“遙知不是雪,為有暗香來。”蓋取蘇子卿詩“只言花似雪,不悟有香來。”之意。公在金陵,又有和徐仲文顰字韻詠梅詩二首;東坡在嶺南,有暾字韻梅詩三首,皆韻險而語工,非大手筆不能到也。遯齋閒覽

棋 詩

荊公棋品殊下。每與人對局,未嘗致思,隨手疾應,覺其勢將敗,便斂之。謂人曰:本圖適性忘慮,反苦思勞神,不如且已。與葉致遠敵手,嘗贈致遠詩云:“垂成忽破壞,中斷俄連線,”是知公棋不甚高。又云:“諱輸寧斷頭,悔誤仍搏頰。”是又未能忘情於一時之得喪也。苕溪漁隱曰:介甫有絕句云:“莫將戲事擾真情,且可隨緣道我嬴。戰罷兩奩收黑白,一枰何處有虧成。”觀此詩,則圖適性忘慮之語,信有證矣。若魯直於棋則不然,如“心似蛛絲游碧落,身如蜩甲化枯枝。”則苦思忘形,較勝負於一著,與介甫措意異矣。遯齋閒覽

虎 圖

荊公嘗在歐公坐上賦虎圖,眾客未落筆,而荊公章已就。歐公亟取讀之,為之擊節稱嘆,坐客閣筆不敢作。苕溪漁隱曰:西清詩話中亦載此事,雲此乃體杜甫畫鶻行,以紓急解紛耳。吾今具載二詩,讀者當有以辨之。荊公虎圖詩云:“壯哉非羆亦非貙,目光夾鏡當坐隅。橫行妥尾不畏逐,顧盼欲去仍躊躇。卒然我見心欲動,熟視稍稍摩其須。固知畫者巧為此,此物安肯來庭除。想當槃礴欲畫時,睥睨眾史如庸奴。神閒意定始一埽,功與造化論錙銖。悲風颯颯吹黃蘆,上有寒雀驚相呼。槎牙死樹鳴老烏,向之俛躅如哺雛。山牆野壁黃昏後,馮婦遙看亦下車。”杜甫畫鶻行云:“高堂見老鶻,颯爽動秋骨。初驚無拘攣,何得立突兀。乃知畫師妙,功刮造化窟。寫此神俊姿,充君眼中物。烏鵲滿樛枝,軒然恐其出。側腦看青霄,寧為眾禽沒。長翮如刀劍,人寰可超越。乾坤空崢嶸,粉墨且蕭瑟。緬思雲沙際,自有煙霞質。吾今意何傷,顧步獨紆鬱。”漫叟詩話

集 句

荊公莫年喜為集句,唐人號為四體,黃魯直謂正堪一笑耳。司馬溫公為定武從事,同幕私幸營妓,而於公諱之;嘗會僧廬,公往迫之,使妓逾垣而去,度不可隱,乃具道。公戲之曰:“年去年來來去忙,暫偷閒臥老僧床。驚回一覺遊仙夢,又逐流鶯過短牆。”杭之舉子中老榜第,其子以緋裹之,客賀之曰:“應是窮通自有時,人生七十古來稀。如今始覺為儒貴,不著荷衣便著緋。”壽之醫者老娶少婦,或嘲之曰:“倚他門戶傍他牆,年去年來來去忙。採得百花成蜜後,為他人作嫁衣裳。”真可笑也。後山詩話

猿鶴不知

王介字中甫,衢州人,博學善譏謔,嘗舉制科不中,與荊公游甚款,然未嘗降意少相下。熙寧初,荊公以翰林學士被召,前此屢召不起,至是始受命。介以詩寄云:“草廬三顧動春蟄,蕙帳一空生曉寒。”蓋有所諷,荊公得之大笑。他日作詩,有“丈夫出處非無意,猿鶴從來自不知”之句,蓋為介發也。石林詩話

詩 病

今州縣之間,隨其大小,皆有富民,此理勢之所必至,所謂物之不齊,物之情也。然州縣賴之以為強,國家恃之以為固,非所當憂,亦非所當去也。能使富民安其富而不橫,貧民安其貧而不匱,貧富相恃以為長久,而天下定矣。介甫不忍貧民而深疾富民,志欲破富民以惠貧民,不知其不可也。方其未得志也,為兼併之詩,其詩曰:“三代子百姓,公私無異財。人主擅操柄,如天持斗魁。賦予皆自我,兼併乃奸回。奸回法有誅,勢亦無自來。後世始倒持,黔首遂難裁。秦王不知此,更築懷清台。禮義日以媮,聖經久煙埃。法尚有存者,欲言時所咍。俗吏不知方,掊克乃為才。俗儒不知變,兼併可無摧。利孔至百出,小人私闔開。有司與之爭,民愈可憐哉!”及其得志,專以此為事,設青苗法以奪富民之利;民無貧富,兩稅之外皆重出息十二;吏緣為奸,至倍息,公私皆病矣。呂惠卿繼之以手實之法,私家一毫以上皆籍於官,民知有奪取之心,至於賣田殺牛以避其禍。朝廷覺其不可,中止不行,僅免於亂,然其徒世守其學,刻下媚上,謂之享上;有一不享上,皆廢不用。至於今日,民遂大病。原其禍出於此詩,蓋昔之詩,病未有若此之酷者也。蘇子由

秋菊落英

歐公嘉祐中見王荊公詩“黃昏風雨暝園林,殘菊飄零滿地金。”笑曰:百花盡落,獨菊枝上枯耳。因戲曰:“秋英不比春花落,為報詩人子細看。”荊公聞之曰:是豈不知楚詞“夕餐秋菊之落英”?歐陽九不學之過也。西清詩話

荊公此詩,子瞻跋云:“秋英不比春英落,說與詩人子細看。”蓋為菊無落英故也。荊公云:蘇子瞻讀楚詞不熟耳。子以謂屈平“餐秋菊之落英”,大概言花衰謝之意,若“飄零滿地金”,則過矣。束坡既以落英為非,則屈原豈亦謬誤乎!坡在海南,謝人寄酒詩有云:“謾繞東籬嗅落英,”又何也?苕溪漁隱曰:“秋英不比春花落,為報詩人子細看。”此是兩句詩,余於六一居士全集及東坡前後集遍尋並無之。不知西清、高齋何從得此二句?詩互有譏議,亦疑其不審也。高齋詩話

余按楚詞“夕餐秋菊之落英”,“落”之為義,始也,初也,如禮記所謂“落成”之“落”也,蓋菊已花,雖枯不落,惟初英乃可餐。荊公賦“黃菊飄零滿地金”,固失之不知菊矣。直有以來“秋英不比春花落,為報詩人子細看”之譏,西清以為歐公,高齋以為蘇公,未詳孰是?而所記半山借“秋菊落英”之說,一則曰歐九不知楚詞,一則曰子膽不熟楚詞。歐、蘇二公,非不知不熟楚詞者,特知屈原之心,不以“落英”為飄落之落耳。雖然,半山豈真不知不熟楚詞者歟!亦不過執拗以遂非而已。西澗葉公,每誦先君菊莊翁“菊似交情看歲晚,枝柎相伴到離披”之句,謂其真知菊者,故並及之。梅墅續評

雪 堂

如天花變現

東坡作文,如天花變現,初無根葉,不可揣測。如作蓋公堂記,共六百餘字,僅三百餘字說醫。醉石道士詩共二十八句,卻二十六句作假說,惟用兩句收拾。作鶴嘆,則替鶴分明。室中語

長於譬喻

子瞻作詩,長於譬喻。如和子由詩云:“人生到處知何似,應似飛鴻踏雪泥。泥上偶然留指爪,鴻飛那復計東西。”守歲詩云:“欲知垂盡歲,有似赴壑蛇。脩鱗半已沒,去意誰能遮。況欲系其尾,雖勤知奈何!”畫水官詩云:“高人豈學畫,用筆乃其天。譬如善遊人,一一能操船。”龍眼詩云:“龍眼與荔枝,異出同父祖。端如柑與橘,未易相可不。”皆累數句也。如一聯,即“少年辛苦真食蓼,老境清閒如啖蔗。”如一句,即“雪裡波菱如鐵甲”之類,不可勝紀。陵陽室中語

海棠詩

東坡作此詩,詞格超逸,不復蹈襲前人,其詩有“嫣然一笑竹籬間,桃李漫山總粗俗。”“自然富貴出天姿,不待金盤薦華屋。朱唇得酒暈生臉,翠袖卷紗紅映肉。林深霧暗曉光遲,日暖風輕春睡足。雨中有淚亦悽愴,月下無人更清淑。”元豐間,東坡謫黃州,寓居定惠院,院之東,小山上,有海棠一株,特繁茂,每歲盛開時,必為攜客置酒,已五醉其下矣,故作此長篇。平生喜為人寫,蓋人間刊石者,自有五六本雲。軾平生得意詩也。

梅 詩

東坡暾字韻三首,皆擺落陳言,古今人未嘗經道者。三首並妙絕,第二首尤奇。詩云:“羅浮山下梅花村,玉雪為骨冰為魂。紛紛初疑月掛樹,耿耿獨與參橫昏。先生索居江海上,悄如病鶴棲荒園。天香國艷肯相顧,知我酒熟詩清溫。蓬萊宮中花鳥使,綠衣倒掛扶桑暾。抱叢窺我方醉臥,故遣啄木先敲門。麻姑過君急灑掃,鳥能歌舞花能言。酒醒人散山寂寂,惟有落蕊粘空樽。”注云:嶺南珍禽有倒掛子,綠毛紅喙,如鸚鵡而小。自東海來,非塵埃間物也。

芙蓉城詩

游芙蓉城,元豐元年三月,余始識子高,問之信然,乃作此詩云:“芙蓉城中花冥冥,誰其主者石與丁。珠簾玉案翡翠屏,雲舒霞卷千娉婷。中有一人長眉青,炯如微雲澹疏星。往來三世空鍊形,竟坐誤讀黃庭經,天門夜開飛爽靈,無復白日乘雲軿。俗緣千劫磨不盡,翠被冷落淒余馨。因過緱山朝帝廷,夜聞笙簫弭節聽。飄然而來誰使令,皎如明月入窗欞。忽然而去不可尋,寒衾虛幌風泠泠。仙宮洞房本不扃,夢中同躡鳳凰翎。徑渡萬里如奔霆,玉樓浮宮聳亭亭。天書雲篆誰所銘,繞樓飛步高竛竮。仙風鏘然韻流鈴,蘧蘧形開如酒醒。芳卿寄謝空丁寧,一朝覆水不反瓶。羅巾別淚空熒熒,春風花開秋葉零。世間羅綺紛膻腥,此生流浪隨滄溟。偶然相值兩浮萍,願君收視觀三庭,勿與嘉穀生蝗螟。從渠一念三千齡,下作人間尹與邢。”東坡此詩最為流麗,故秦太虛與東坡簡云:素紙一軸,敢冀醉後揮掃近文,並芙蓉城詩,時得把玩,以慰馳情。詩人寫人物態度,至不可移易。元微之李娃行云:“髻鬟峨峨高一尺,門前立地看春風。”此定是娼婦。退之華山女詩云:“洗妝拭面著冠帔,白咽紅頰長眉青。”此定是女道士。東坡作芙蓉城詩,亦用“長眉青”三字云:“中有一人長眉青,炯如微雲淡疏星。”便有神仙風度。許彥周詩話

三良詩

秦繆公以三良殉葬,詩人刺之,則繆公信有罪矣。雖然臣之事君,猶子之事父也,以陳尊已、魏顆之事觀之,則三良亦不容無譏焉。昔之詠三良者,有王仲宣、曹子建、陶淵明、柳子厚,或曰“心亦有所施”,或曰“殺身誠獨難”,或曰“君命安可違”,或曰“死沒寧分張”,曾無一語辨其非是者。唯東坡和陶云:“殺身故有道,大節要不虧。君為社稷死,我則同其歸。顧命有治亂,臣子得從違。魏顆真孝愛,三良安足希!”審如是言,則三良不能無罪。東坡一篇,獨冠絕於古今。苕溪漁隱云:余觀東坡秦穆公墓詩意,全與和三良詩意相反。蓋是少年時議論如此,至其晚年,所見益高,超人意表,此揚雄所以悔少作也。詩云:“昔公生不誅孟明,豈有死之日而忍用其良。乃知三子徇公意,亦如齊之二子從田橫。”藝苑雌黃

與王慶源詩

與王慶源詩云:“青衫半作霜葉枯,遇民如兒吏如奴。吏民莫作官長看,我是識字耕田夫。妻啼兒號刺史怒,時有野人來挽須。拂衣自注下下考,芋魁豆飯吾豈無!”山谷云:庭堅最愛此數韻。王直方詩話

語意高妙

題碧落洞詩云:“小語輒響答,空山白雲驚。”此語全類李太白。後自嶺外歸,次韻江晦叔詩云:“浮雲時事改,孤月此心明。”語意高妙,如參禪悟道之人吐露胸襟,無一毫窒礙也。漁隱

詩意佳絕

東坡云:世謂樂天有鬻駱馬放楊柳枝詞,嘉其主老病不忍去也。然夢得有詩云:“春盡絮飛留不得,隨風好去落誰家。”樂天亦云:“病與樂天相伴住,春隨樊子一時歸。”則是樊素竟去也。予家有數妾,四五年相繼辭去,獨朝雲者隨予南遷,因讀樂天集,戲作此詩。朝雲姓王氏,錢塘人,嘗有子曰幹兒,未期而夭,云:“不似楊枝別樂天,恰如通德伴伶玄。阿奴絡秀不同老,天女維摩總解禪。經卷藥爐新活計,舞衫歌扇舊因緣。丹成逐我三山去,不作巫陽雲雨仙。”苕溪漁隱曰:詩意佳絕,善於為戲,略去洞房之氣味,翻為道人之家風。非若樂天所云:“櫻桃樊素口,楊柳小蠻腰。”但自詫其佳麗。塵俗哉!

詠物詩首四句便能寫盡

李太白潯陽紫極宮感秋云:“何處聞秋聲,翛翛北窗竹。回薄萬古心,攬之不盈掬。”東坡和韻云:“寄臥虛寂堂,月明浸疏竹。泠然洗我心,欲飲不可掬。”予謂東坡此語清拔,優於太白。大率東坡每題詠景物,於長篇中只篇首四句,便能寫盡,語仍快健。如廬山開先漱玉亭首句云:“高岩下赤日,深谷來悲風。擘開青玉峽,飛出兩白龍。”谷林堂首句云:“深谷下窈窕,高林合扶疏。美哉新堂成,及此秋風初。”行瓊儋間首句云:“四州環一島,百洞蟠其中。我行西北隅,如渡月半弓。”藤州江下夜起對月首句云:“江月照我心,江水洗我肝。端如徑寸珠,墜此白玉盤。”此聊舉四詩,其他甚眾。又棲賢三峽橋詩有“清寒入山骨,草木盡堅瘦”之句,此語尤精絕,他人道不到也。漁隱

一洗萬古

余作南征賦,或者稱之,然僅與曹大家爭衡耳;惟東坡赤壁二賦,一洗萬古,欲仿佛其一語,畢世不可得也。唐子西語錄

南遷以後精深華妙

呂丞相跋杜子美年譜云:考其辭力,少而銳,壯而肆,老而嚴,非妙於文章,不足以至此。余觀東坡自南遷以後詩,全類子美夔州以後詩,正所謂老而嚴者也。子由云:東坡謫居儋耳,獨善為詩,精深華妙,不見老人衰憊之氣。魯直亦云:東坡嶺外文字,讀之使人耳目聰明,如清風自外來也。觀二公之言如此,則余非過論矣。詩話

文過有理

東坡曰:吾有詩云:“日日出東門,步尋東城游。城門抱關卒,怪我此何求。我亦無所求,駕言寫我憂。”章子厚謂參寥曰:前步而後駕,何其上下紛紛也!仆聞之曰:吾以尻為輪,以神為馬,何曾上下乎?參寥曰:子瞻文過有理,似孫子荊。子荊曰:所以枕流,欲洗其耳。

波瀾浩渺

東坡長句波瀾浩大,變化不測,如作雜劇打猛顐入,卻打猛顐出也。三馬贊:“振鬣長鳴,萬馬皆瘖,”此記不傳之妙。學文者能涵泳此等語,自然有入處。呂氏童蒙訓

簟紋如水帳如煙

邢惇夫言:“掃地焚香閉閣眠,簟紋如水帳浮煙。客來夢覺知何處,掛起西窗浪接天。”此東坡詩也,嘗題於余扇,山谷初讀,以為是劉夢得所作。王直方詩話

失於粗

蘇詩始學劉禹錫,故多怨刺,學不可不謹也。晚學太白,至其得意,則似之矣;然失於粗,以其得之易也。後山詩話

蘇過詩

東坡云:兒子邁嘗作林檎詩云:“熟顆無風時自落,半腮迎日斗鮮紅。”於等輩中亦號有思致者。今已老,無他技,但亦時出新句也。嘗作酸棗尉,有詩云:“葉隨流水歸何處,牛載寒鴉過別村。”此句亦可喜也。苕溪漁隱曰:蘇叔黨過賦鼠須筆云:“太倉失陳紅,狡穴得余腐。既興丞相嘆,又發廷尉怒。磔肉餧餓貓,紛髯雜霜兔。插架刀槊健,落紙龍蛇騖。物理未易詰,時來即所遇。穿墉何卑微,托此得佳譽。”其步驟氣格,殊有父風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