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諸儒學案上·布衣陳剩夫先生真晟

作者:黃宗羲

陳真晟字剩夫,初字晦夫,其後以布衣自號。福之鎮海衛人。年十七八,即能自拔於俗。入長泰山中,從進士唐泰治舉子業。業成,薦於有司。至福州,聞防察過嚴,無待士禮,乃辭歸。自是不復以科舉為事,務為聖賢踐履之學。初讀《中庸》,做存養省察工夫,學無頭緒。繼讀《大學》,始知為學次第。以朱子所謂敬者,乃《大學》之基本也,乃求其所以為敬。見程子以主一釋敬,以無適釋一,始於敬字見得親初,乃實下工夫,推尋此心之動靜,而務主於一。靜而主於一,則靜有所養,而妄念不復作矣;動而主於一,則動有所持,而外誘不能奪矣。嘗語人曰:“《大學》誠意章為鐵門關,難過,主一二字,乃其玉鑰匙也。蓋意有善惡,若發於善而一以守之,則其所謂惡退而聽命矣。”又嘗語人曰:“人於此學,若真知之,則行在其中矣。蓋知之真,則處善安,循理樂,其行甚順。然而氣質有偏勝,嗜欲有偏重,二者用事,其順而易者,反逆而難矣。此聖門論學以博學、審問、慎思、明辨之後,又加以篤行也。”天順三年,用伊川故事,詣闕上《程朱正學纂要》,其書首採程氏學制,次採朱氏論說,補正學工夫,次作二圖,一著聖人心與天同運,次著學者心法天之運,次乃言立明師,補正學,輔皇儲,隆教本數事,以終上文。圖說書未上,先上疏,乞召見而陳其說。不報。及書上,奉旨禮部看了來說,署部事侍郎鄒榦寢其事。繼而家居。讀提學頒行敕諭教條,有合於程、朱教法,喜曰:“此學校正教也,然科舉不定正考,雖有正教不行也。”因採敕諭中要語,參以程氏學制,呂氏鄉約,朱氏貢舉私議,作《正教正考會通》,定考德為六等,考文為三等,以告當路。當路亦不省。凡先生學有所得者,至是皆無所遇。聞臨川吳聘君名,欲往質之。乃貨其家具得五金,兄子從行,謂之曰:“死則瘞我於道,題曰閩布衣陳某墓足矣。”行至南昌,張東白止之宿,扣其所學,大加稱許,曰:“禎敢僭謂:自程、朱以來,惟先生得其真,吳、許二子,不足多也。如聘君者不可見,亦必不見耳。”遂還鎮海。先生生於鎮海,遷於龍巖,晚定居於漳之玉淵。成化十年卒,年六十有四。先生學無師承,獨得於遺經之中,自以僻處海濱,出而訪求當世學者,百尺竿頭,豈無進步?奈何東白以“得真”一言,遂為金柅,康齋、白沙終成欠事。然先生之學,於康齋似近,於白沙差遠。而白沙言:“聞其學術,專一教人靜坐,此尋向上人也。”子劉子曰:“一者誠也,主一敬也,主一即慎獨之說,誠由敬入也。剩夫恐人不識慎獨義,故以主一二字代之。此老學有本領,故立言諦當如此。”是故東白得真之言,亦定論也。

心學圖 其一為天地聖人之圖

大書一心字,以上一點規而大之,中虛曰太極,太極左曰靜,右曰動,太極前倒書一復字。靜作黑十六點,動作白十六點,蓋太極生兩儀也。十六點之外,每點各作十點,如鏇螺彎而向左,十點之外,又各作十六黑白點,共三十二點,大於前之三百二十點也。每一大點包二卦,蓋自二而四,自四而八,自八而十六,自十六而三十二,自三十二而六十四,即邵子《先天圖》也。《坤》、《復》在下書冬至,《乾》、《垢》在上書夏至,《升》、《訟》為義曰立秋,《鹹》、《遯》曰秋分,《否》、《謙》為正曰立冬,《明夷》、《無妄》為仁曰立春,《臨》、《同人》曰春分,《履》、《泰》為中曰立夏,蓋兼太極而一之也。

心學圖 其一為君子法天之圖

大書一心字,其上一點規而大之,視前圖差小。中虛曰敬,敬左曰靜,右曰動,前一字向上曰復。靜之左,中分其圈而為黑,黑外為白,白外復為黑。動之右,中分其圈而為白,白外為黑,黑外復為白。即《太極圖》之陰陽動靜也。然白黑皆互圓相入,與太極稍異。上曰《乾》,下曰《坤》,左曰《坎》,右曰《離》,《坎》之左曰靜主動,《離》之右曰動主靜,《乾》之上書聖要四說:曰主一無適,曰整齊嚴肅,曰常惺惺法,曰其心收斂不容一物。蓋採朱子之說,亦合先天太極為一者也。右圖二,一著天心動靜之本然,是性之原也。一著君子法天之當然,是性之復也。聖人亦天心之自然者也,君子豈可以不學乎?然復性之說,經傳詳矣,而未有如此後一圖義之要而盡者也。惟君子知之,又能主敬以體之,以盡其法天之功效也。而有序焉,蓋始則主敬,使一動一靜互為其根,即致知誠意之事,是始學之要也,固不外此一圈。終則敬立而動靜相根,明通公溥,即知至意誠之事,是聖功之成也,亦不外此一圈。而自始至終,則皆不離乎敬焉。如是,則法天之功,至與前一大圈,同一渾然燦然而無間矣。一敬之功用如此,豈不大哉?三代學校之所以教者,惟此而已。此豈後世記誦俗學之所能與耶?自伏羲畫卦示精之後,(即《復卦》)堯以是(欽)傳之舜,舜以是(恭)傳之禹,禹以是(精一)傳之湯,湯以是(日躋)傳之文(緝熙)、武(戒)、周公(待旦)、孔子,孔子傳之顏(心齋)、曾(一貫)、思(尊德性)、孟(求放心)。及孟氏沒而遂失其傳者此也。寥寥千餘載,至周、程、張、朱氏出,然後此學大明。及朱氏沒而復晦者,只由宋、元學校雖皆用程、朱之書,而取士又仍隋、唐科舉,是以士視此心學為無用,故多不求,遂又多失其真傳焉。

學校考德等第式

上上等 即能主敬窮理修己者。

上中等 即能求以主敬窮理修己者。

中上等 性行端潔,居家孝弟,廉恥禮遜,見善必行,聞過必改。

中中等 通明學業,曉達治道。

下上等 能習經書。

下中等 惟記誦舊文務口耳之學。

考文等第式

上等 考德名在下之中,則考文雖上亦降,如此則王拱辰、夏竦不魁矣。

中等 考德名在上之中,中之上,考文雖中亦取。

下等 考德名在上之上,則考文雖下必取,如此則程正叔不報罷矣。

考德名在中之中,下之上者,則專考其文,然亦不得魁選,如此則王佐不狀元矣。

論學書

所論欲搜剔聖賢微言緒論而紬繹之,以庶幾深乎道,殆是也。蓋紬繹亦窮理之事,《大學》之要,莫先於窮理,豈不信然?然以程、朱之學揆之,要必先求其所以能紬繹之者,以為之本,然後可也。若無其本,則雖欲勉強以紬繹之,亦不可得也。蓋義理之聚於物,猶蠶絲之聚於繭,至精深微密者也。今欲紬繹之於繭為易,蓋引其緒以出於外者也;於物理為難,實游其心以入於內者也。故茍非先養其心,使有剛銳精明純一之氣,則安能入其微,步其精,以詣其極,隨其表里精粗之處無不到,而脫然盡得其妙於吾胸中乎?妙有不盡得,則雖曰紬繹,猶未紬繹也。如一物有十分道理,已繹到八九分,則一二分繹不得,此一二分正其所謂精妙者也。精妙者既不能繹,則其所繹者八九分皆其粗者耳。得其粗,味其精,雖謂之全未紬繹亦可也。且但一物不能繹,則物物皆不能繹,譬如印板,但印出一張糊糢,則張張皆糊糢,心粗之病,何以異此?苟如此而欲望深於道,殆難矣。矧道不惟精深,實且廣大,蓋合眾精深而為一廣大者也。故既不能析之極其精,則必不能合之盡其大,所謂物有未格,則知有未至者此也。然所以合之者,又須此心先有廣大之量,然後能也。故先儒曰:“入道莫如敬,未有能致知而不在敬者。”又曰:“涵養須用敬,進學在致知。”所謂敬者,豈非涵養此心,使動而窮夫理,則有剛銳精明純一之氣,靜而合夫理,又有高明廣大之量者乎?凡此,皆有真實工夫,做到至處,所謂聖學也。程、朱之學,入道有門,進道有階,升堂觀奧,皆有明轍,惟此最為要法,誠不可不先講而力求者也。

夫學一也,豈有道俗之分?所以分者在乎心而已矣。故志乎義,則道心也;志乎利,則俗心也。以道心而為俗學,則俗學即道學;以利心而為道學,則道學即俗學,只在義利之間而已矣。惟在朝廷則不然,朝廷風化攸系,故以道學鼓天下,則天下皆道學,而義風盛。以俗學鼓天下,則天下皆俗學,而利習熾。此程、朱所以皆欲朝廷革俗習,而崇義方,有以也。若君子自學,苟立志有定,則無不可者也。何俗為?(以上《答周公載》)

今之學者,皆言居敬,多只是泛泛焉,若存若亡,而無主一無適之確,則是未嘗居程子之敬也。皆言窮理,亦只是泛泛焉,務多讀書,而無即事窮理之精,則是未嘗窮程子之理也。

蔡九峰之學,未得為淳,只觀其自序,乃以窮神知化與獨立物表者並言,亦可見矣。若物之表果有一箇獨立者,則是莊、列之玄虛。康節謂老子得《易》之體,正亦同此。是皆於體用一原,顯微無間之旨,見得不透徹故也。(以上《答何椒丘》)

執古辯

世人言執古貴乎通今,執古而不通今,猶執一也。此言不然。夫所謂古者,即先王之制,著於禮經者是也。所謂今者,何禮也?豈非流俗之弊,習與性成者乎?姑以喪禮言之,古者以不飲酒食肉為禮,今人必以飲酒食肉為禮,如執古則不能以通今,通今則非所謂執古,豈一人真有兩箇口,其一則執古,又其一則通今乎?抑只是一箇口,但遇酒食則通今,及醉飽之後則執古,斯謂可貴乎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