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卷十七·神仙十七

作者:李昉、扈蒙、徐鉉等

裴諶 盧李二生 薛肇

裴諶

裴諶、王敬伯、梁芳,約為方外之友。

隋大業中,相與入白鹿山學道。謂黃白可成,不死之藥可致。雲飛羽化,無非積學。

辛勤采練,手足胼胝,十數年間。無何,梁芳死。敬伯謂諶曰:“吾所以去國忘家,耳絕絲竹,口厭肥豢,目棄奇色,去華屋而樂茅齋,賤歡娛而貴寂寞者,豈非凱乘雲駕鶴,遊戲蓬壺。縱其不成,亦望長生,壽畢天地耳。今仙海無涯,長生未致,辛勤於雲山之外,不免就死。敬伯所樂,將下山乘肥衣輕,聽歌玩色,游於京洛。意足然後求達,建功立事,以榮耀人寰。縱不能憩三山,飲瑤池,驂龍衣霞,歌鸞舞鳳,與仙官為侶,且腰金拖紫,圖形凌煙,廁卿大夫之間,何如哉!子盍歸乎?無空死深山。”

諶曰:“吾乃夢醒者,不復低迷。”

敬伯遂歸,諶留之不得。時唐貞觀初,以舊籍調授左武衛騎曹參軍。大將軍趙朏妻之以女,數年間,遷大理廷評,衣緋。奉使淮南,舟行過高郵,制使之行,呵叱風生,舟船不敢動。時天微雨,忽有一漁舟突過,中有老人,衣蓑戴笠,鼓棹而去,其疾如風。敬伯以為吾乃制使,威振遠近,此漁父敢突過。試視之,乃諶也,遂令追之。因請維舟,延之坐內,握手慰之曰:“兄久居深山,拋擲名宦,而無成到此極也。夫風不可系,影不可捕。古人倦夜長,尚秉燭游,況少年白晝而擲之乎?敬伯自出山數年,今廷尉評事矣。昨者推獄平允,乃天錫命服。淮南疑獄,今讞於有司,上擇詳明吏覆訊之,敬伯預其選,故有是行。雖未可言宦達,比之山叟,自謂差勝。兄甘勞苦,竟如曩日,奇哉奇哉。今何所須,當以奉給。”

諶曰:“吾儕野人,心近雲鶴,未可以腐鼠嚇也。吾沉子浮,魚鳥各適,何必矜炫也?夫人世之所須者,吾當給爾,子何以贈我?吾與山中之友,市藥於廣陵,亦有息肩之地。青園橋東,有數里櫻桃園,園北車門,即吾宅也。子公事少隙,當尋我於此。”遂倏然而去。

敬伯到廣陵十餘日,事少閒,思諶言,因出尋之。果有車門,試問之,乃裴宅也。人引以入,初尚荒涼,移步愈佳。行數百步,方及大門,樓閣重複,花木鮮秀,似非人境。煙翠蔥籠,景色妍媚,不可形狀。香風颯來,神清氣爽,飄飄然有凌雲之意,不復以使車為重,視其身若腐鼠,視其徒若螻蟻。

既而稍聞劍佩之聲,二青衣出曰:“裴朗來。”俄有一人,衣冠偉然,儀貌奇麗。敬伯前拜,視之乃諶也。裴慰之曰:“塵界仕宦,久食腥膻,愁欲之火,焰於心中,負之而行,固甚勞困。”遂揖以入,坐於中堂。

窗戶棟樑,飾以異寶,屏帳皆畫雲鶴。有頃,四青衣捧碧玉台盤而至,器物珍異,皆非人世所有;香醪嘉饌,目所未窺。既而日將暮,命其促席,燃九光之燈,光華滿坐。女樂二十人,皆絕代之色,列坐其前。裴顧小黃頭曰:“王評事者,吾山中之友,道情不固,棄吾下山,別近十年,才為廷尉。屬今俗心已就,須俗妓以樂之。顧伶家女無足召者,當召士大夫之女已適人者。如近無姝麗,五千里內,皆可擇之。”小黃頭唯唯而去。

諸妓調碧玉箏,調未諧,而黃頭已復命,引一妓自西階登,拜裴席前。裴指曰:“參評事。”敬伯答拜。細視之,乃敬伯妻趙氏。而敬伯驚訝不敢言,妻亦甚駭,目之不已。遂令坐玉階下,一青衣捧玳瑁箏授之。趙素所善也,因令與坐妓合曲以送酒。敬伯坐間,取一殷色朱李投之,趙顧敬伯,潛繫於衣帶。妓奏之曲,趙皆不能逐,裴乃令隨趙所奏,時時停之,以呈其曲。其歌雖非雲韶九奏之樂,而清亮宛轉,酬獻極歡。

天將曙,裴召前黃頭曰:“送趙夫人。”且謂曰:“此堂乃九天畫堂,常人不到。吾昔與王為方外之交,憐其為俗所迷,自投湯火,以智自燒,以明自賊,將沉浮於生死海中,求岸不得。故命於此,一以醒之。今日之會,誠再難得。亦夫人宿命,乃得暫游。雲山萬重,復往勞苦,無辭也。”趙拜而去。

斐謂敬伯曰:“評公使車留此一宿,得無驚郡將乎,宜且就館。未赴闕閒時,訪我可也。塵路遐遠,萬愁攻人,努力自愛。”敬伯拜謝而去。復五日將還,潛詣取別。其門不復有宅,乃荒涼之地,菸草極目,惆悵而返。

及京奏事畢,將歸私第,諸趙競怒曰:“女子誠陋,不足以奉事君子,然已辱厚禮,亦宜敬之,夫上以承先祖,下以繼後事,豈苟而已哉。奈何以妖術致之萬里,而娛人之視聽乎?朱李尚在,其言足徵,何諱乎!”敬伯盡言之,且曰:“當此之時,敬伯亦自不測。此蓋裴之道成矣,以此相炫也。”其妻亦記得裴言,遂不復責。吁,神仙之變化,誠如此乎?將幻者鬻術以致惑乎?固非常智之所及。且夫雀為蛤,雉為蜃,人為虎,腐草為螢,蜣螂為蟬,鯤為鵬,萬物之變化,書傳之記者,不可以智達,況耳目之外乎?(出《續玄怪錄》)

盧李二生

昔有盧李二生,隱居太白山讀書,兼習吐納導引之術。一旦,李生告歸曰:“某不能甘此寒苦,且浪跡江湖,訣別而去。”後李生知桔子園,人吏隱欺,欠折官錢數萬貫,羈縻不得東歸,貧甚。偶過揚州阿使橋,逢一人,草蹻布衫,視之乃盧生。生昔號二舅,李生與語,哀其襤縷。盧生大罵曰:“我貧賤何畏?公不作好,棄身凡弊之所,又有欠負,且被囚拘,尚有面目以相見乎?”李生厚謝,二舅笑曰:“居處不遠,明日即將奉迎。”至旦,果有一仆者,馳駿足來云:“二舅遣迎郎君。”既去,馬疾如風,過城南數十里,路側朱門斜開,二舅出迎。星冠霞帔,容貌光澤,侍婢數十人,與橋下儀狀全別。邀李生中堂宴饌,名花異木,若在雲霄。又累呈藥物,皆殊美。既夜,引李生入北亭命酌,曰:“兼與公求得佐酒者,頗善箜篌。”須臾,紅燭引一女子至,容色極艷,新聲甚嘉。李生視箜篌上,有朱字一行云:“天際識歸舟,雲間辨江樹。”罷酒,二舅曰:“莫願作婚姻否?此人名家,質貌若此。”李生曰:“某安敢?”二舅許為成之,又曰:“公所欠官錢多少?”曰:“二萬貫。”乃與一拄杖曰:“將此于波斯店取錢,可從此學道,無自穢身陷鹽鐵也。”才曉,前馬至,二舅令李生去。送出門(門字下有脫文,《雲笈七籤》一一三下有“洎歸,頗疑訝為神仙矣。即以拄杖詣波斯店”十七字)。波斯見拄杖,驚曰:“此盧二舅拄杖,何以得之?”依言付錢,遂得無事。其年,往汴州,行軍陸長源以女嫁之。既婚,頗類盧二舅北亭子所睹者。復能箜篌,果有朱書字,視之,天際之詩兩句也。李生具說揚州城南盧二舅亭中筵宴之事。妻曰:“少年兄弟戲書此。昨夢見使者云:‘仙官追’,一如公所言也。”李生嘆訝,卻尋二舅之居,唯見荒草,不復睹亭台也。(出《逸史》)

薛肇

薛肇,不知何許人也,與進士崔宇,於廬山讀書。同志四人,二人業未成而去,崔宇勤苦,尋已擢第。唯肇獨以修道為務,不知師匠何人。數年之間,已得神仙之道。廬山下有患風勞者,積年醫藥不效,屍居候時而已。肇過其門,憩樹陰下,因語及疾者,肇欲視之。既見曰:“此甚易耳,可以愈也。”留丹一粒,小於粒米,謂疾者所親曰:“明晨掐半粒,水吞之,自當有應。未愈,三日外更服半粒也。”其家自以久疾求醫,所費鉅萬,尚未致愈,疾者柴立,僅存餘喘,豈此半粟而能救耶。明日試服之,疾者已起,洎午能飲食,策杖而行。如此三日,充盛康壯。又服半粒,即神氣邁逸,肌膚如玉,髭發青鬒,狀可二十歲許人。月余,肇復來曰:“子有骨籙,值吾此藥,不唯愈疾,兼可得道矣。”乃授其所修之要,此人遂登五老峰,訪洞府而去。崔宇既及第,尋授東畿尉,赴任,過三縙驛,忽逢薛肇。下馬敘舊,見肇顏貌風塵,頗有哀嗟之色。宇自以擢第拜官,揚揚矜負。會話久之,日已晡矣,薛謂崔曰:“貧居不遠,難於相逢,過所居宵話,可乎?”崔許之。隨薛而行,仆乘皆留店中。初入一小徑,甚荒梗,行一二裡間,田疇花木,皆異凡境。良久已及,高樓大門,殿閣森沉,若王者所理。崔心驚異之。薛先入,有數十人擁接升殿。然後召崔升階,與坐款話。久之,謂崔曰:“子有好官,未可此住,但一宵話舊可爾。”促令召樂開筵。頃刻,即於別殿宴樂。更無諸客,唯崔薛二人。女樂四十餘輩,拜坐奏樂。選女妓十輩同飲。有一箜篌妓,最為姝穎,崔與並坐。崔見箜篌上有十字云:“天際識歸舟,雲間辨江樹。”崔默記之。席散,薛問崔坐中所悅,以箜篌者對。薛曰:“他日與君,今且未可。”及明,與崔送別,遺金三十斤,送至官路,慘別而去。崔至官月余,求婚得柳氏。常疑曾識而不記其處。暇日,命取箜篌理曲,崔見十字書在焉,問其故,云:“某時患熱疾,夢中見使人追云:‘西城大仙陳溪薛君有客,五百里內解音聲處女盡追。’可四十餘人,因隨去。與薛及客崔少府同飲一夕,覺來疾已愈。薛君即神仙也,崔少府風貌,與君無異。”各話其事,大為驚駭,方知薛已得道爾(明抄本此處有“與盧李二公事相類,故附焉”十一字)。(出《仙傳拾遺》)

譯文

裴諶 盧李二生 薛肇

裴諶

裴諶、王敬伯、李芳三個人結為超脫世俗的好友。

隋煬帝大業年間,三個朋友一齊進白鹿山學道。他們認為用銅鍊金用汞煉銀的方術一定能得到,長生不老的仙藥一定能求著。至於騰雲駕霧,羽化成仙的功夫,只要苦修苦煉,也是早晚能成功的。

然而,他們經過十幾年的修煉內功,採集仙藥,歷盡了辛苦艱難,手、腳都磨起了老繭,卻仍然什麼也沒得到。

後來梁芳死了,王敬伯對裴諶說:“咱們背井離鄉,拋棄了世間豪華富貴的生活進了這深山老林,聽不見美妙的音樂,吃不到美味的佳飲,看不到美麗的女色。離開華美的府第住進茅屋,以享樂為恥,自甘寂寞過著如此清苦的生活,這一切都是為了能得了道,成了仙,有朝一日能騎鶴駕雲到蓬萊仙宮去過上神仙的日子。就算成不了仙,也希望能長生不老與天地同壽。然而如今仙境渺渺不知在哪裡,長生也沒什麼指望,我們如果繼續在這裡苦熬,只能死在山中了。我打算立刻出山去重新過豪華的生活,乘肥馬穿輕裘,欣賞音樂親近美女。游遍京城勝地,玩夠了再去追求功名宦位,以求在世間顯身揚名。縱然不能飲宴於天宮瑤池,不能乘著天馬神龍聽鳳歌看鸞舞,不能日日與神仙為伴,但是在人世上身居高官,身穿紫袍腰系金帶,每天和高官顯貴在一起,還能使自己的圖像掛在天子為功臣特建的,‘凌煙閣’上,該多么榮耀。咱們為什麼不回去呢?何必白白死在這空山里!”

裴諶說:“我早已看破人間的榮華富貴如過眼煙雲。大夢初醒的人怎么可能再回到夢境中去呢?”

王敬伯任憑裴諶怎樣挽留也不聽,一個人出了山。

當時是唐太宗真觀初年,王敬伯不但恢復了原任的官職,而且在舊職的級別上被新任為左武衛騎曹參軍。大將軍趙朏將自己的女兒嫁給他,不到幾年他就升任為大理寺的廷評,穿上了紅袍。

有一次他奉命出使淮南,坐船走到高郵,當時他的船隊儀仗森嚴,威風十足,江上的民船都躲著不敢走。這時天下著小雨,忽然有一隻小漁舟出現在官家船隊前面,船上是一位頭戴斗笠身披蓑衣的漁夫。劃著名槳很快地駛過船隊,像一陣疾風。王敬伯心裡很不高興,心想我是朝里派出的使臣,誰都對我敬畏迴避,怎么這個漁夫敢為此放肆?仔細一看。那漁夫意是當年和他一起在山中修道的裴諶。

於是趕快派船追上去。把裴諶追到後,王敬伯命手下人把裴諶的漁船連在自己大船的後面,請裴諶上了大船,進艙坐下,握著裴諶的手說:“老兄當初堅持不和我一起出山,拋開了世上的功名利祿,一意修道,但到如今你又得到了什麼呢,不還是個江上的漁夫嗎?所以我看修道的事如同捕風捉影,太坑人了。古人尚懂得人生苦短抓緊享樂,甚至點著燈燭不讓夜晚虛度,何況青春年少白白扔掉歲月呢?我出山後才幾年就做到了廷尉評事,由於我辦案公正受到朝廷讚賞,天子特賜我穿紅袍系金腰帶。最近淮南有一件疑案一直定不了案,案情上報到大理寺,皇上命令派一個幹練的官員到淮南複審疑案,我被選中,所以才有這次淮南之行。我現在雖然還算不上飛黃騰達,但比起山中的老翁還是要強得多吧。裴兄你卻仍像從前那樣甘心在山中埋沒了自己,我真是不能理解啊!不知裴兄需要什麼東西,我一定滿足你的要求。”

裴諶說:“我雖是個山中的平民,但早把心寄託於閒雲野鶴,我怎么會像《莊子》中說得那樣。讓只腐爛的死鼠引起我的興趣呢?我像魚一樣在江里游,你像鳥一樣在天上飛,各有各的樂趣,你何必向我炫耀你那些浮名微利呢?人世間需要的東西我都非常充足,你能送我什麼呢?我和山裡的朋友一同到廣陵賣藥,也有個歇腳的地方。在青園樓的東邊,有一個幾里寬的櫻桃園,園北有個行車的門,那就是我家。你公餘之後如果有空,可以到那裡找我。”裴諶說完,就瀟灑地離去了。

王敬伯到廣陵十幾天后,空閒時想起了裴諶的話。就去找裴諶,找到了櫻桃園,果然有個車門,一打聽,果然是裴家。門上領王敬伯往裡去。起初周圍挺荒涼,越走景色越好。走了幾百步後,又近了一個大門,門內樓閣重重,花草繁茂,好像不是凡人住的地方。霧氣籠罩,景色無比秀麗,無法形容,陣陣香風襲人,令人神清氣爽,飄飄然好像身在雲中。

王敬伯此時的心情也大大轉變了,覺得做官為宦實在沒什麼意思,自己的肉體像只死老鼠一樣卑賤,看他那些同僚也像螞蟻一樣卑微了。不一會兒,聽見輕微的佩劍撞擊的聲音,兩個青衣女子出來說:“裴郎來了。”

只見一個儀表堂堂衣冠華貴的人來到面前,王敬伯趕快下拜,抬頭一看,竟是裴諶。

裴諶安慰王敬伯說:“你長期在人間做官,久吃腥膻的魚肉,心中儘是貪慾私心,像背著一個沉重的包袱使你步履艱難哪。”裴諶把王敬伯請到客廳,只見門窗屋樑都裝飾著奇珍異寶,屏風帳幕都畫著仙鶴。

不一會兒,四個青衣女子捧著碧玉的盤子進來,其中的器皿光彩照人,不是人間有的東西,擺上來的美酒佳肴也從來沒吃過。天快黑時,裴諶請王敬伯入席,在室內點起了放射多種彩色的燈,照得室中光彩迷離。又叫來了二十個奏樂的女子,一個個都是絕代佳麗,列坐在王敬伯面前。

裴諶告訴管家說:“王敬伯是我山中的朋友,由於修道的意志不堅,扔下我下了山,離別十年了,他才做到廷尉,他的心已經完全歸於凡俗了,所以就叫世間的妓女來讓他取樂吧。我看花街柳巷的那些女子也太差了,你不妨在書香門第和官宦人家給他找一個女子來。如果近處沒有美貌的,在五千里之內為他請一個也行。”

管家答應著出去了。那些奏樂女子就給碧玉箏調弦,弦還沒調好。管家已經領了一個女子進來,向裴諶下拜。裴諶說:“快拜見王評事。”王敬伯也連忙向那女子還禮。仔細一看,竟是自己的妻子趙氏。

王敬伯大吃一驚,但沒敢說什麼,他妻子也很驚恐,不斷地看他。裴諶讓趙氏坐在玉石台階下,一名侍女捧著玳瑁鑲嵌的箏給了她。趙氏平時就很會彈箏,裴諶就讓她和那些女子一起合奏以助酒興。王敬伯趁裴諶不注意,從盤子裡拿了一枚深色的紅李子扔給妻子趙氏,趙氏看了看,把李子偷放在衣帶里。那些女子演奏的曲子趙氏跟不上,裴諶就叫她們隨著趙氏演奏,並常常讓其餘的女子停下演奏以顯出趙氏的獨奏。歌曲和音樂雖然不像《雲門大卷》和《韶樂》這些古代名曲那樣演奏後能引來鳳凰,但鏇律十分清亮,宛轉動聽,賓主敬酒酬答十分快活。

到天快亮時,裴諶召來管家讓他送趙氏回去。並說:“這個廳堂是九天畫堂,凡人是不能進的。但我過去和王敬伯是修道時的朋友,可憐他為世上的榮華迷了心竅,自己甘心赴湯蹈火,聰明反被聰明誤,工於心計反害了自己,從此將在生生死死的苦海中沉浮,看不到彼岸,所以才故意請他到這裡來,想使他開竅醒悟。今天一見之後,將來很難重逢。夫人你也是命中有緣到這裡一游。你來往一次經過了萬重雲山,十分辛苦,我就不再說什麼了。”

趙氏就拜別了裴諶。裴諶又對王敬伯說:“你身有公務卻在這裡住了一宿,你的下屬和郡里的官員會因找不到你而驚惶的,你就先回你的驛館吧。在你沒有回京復命前,還可以再來看我,塵世上的路漫長遙遠。人在世上常常會有千愁萬慮,望你多多珍重吧。”

王敬伯也拜謝辭別了裴諶。

五天后,王敬伯公務完畢要回京了,就偷偷又去找裴諶,想向他辭行。但到了櫻桃園,車門內再也沒有裴諶的華貴府邸,只是一塊長滿野草的荒地,心中十分惆悵他回去了。

王敬伯到京城復命之後,回到自己家去時,妻子趙氏全家都怒氣沖沖找他理論,說:“我家女兒儘管醜陋配不上你,但既然行了大理和你成婚你就應該敬重她,這樣才能上以繼承祖業,下以傳繼後代,這是決不能有一點苟且的。可是你為什麼用妖術把她弄到萬里之外,讓她當樂伎讓外人取樂呢?那顆紅李子還在,她說得也有根有據,你還想隱瞞嗎?”王敬伯只好說了全部詳情,並說:“當時我也沒有辦法,不知是怎么回事。看來是裴諶已經得道成仙,故意顯示道術給我看看的。”妻子趙氏也記得裴諶當時說的那些話,說絕不是王敬伯用了妖術,大家才不再責罵王敬伯。

天哪,神仙的法術能達到這個程度,就是為了製造幻境來迷惑人嗎?當然不是,而是為啟迪人們堅定修道的意志,這是平常人不能理解的。書上記載著雀可以變蛙、野雞變蚌、人變虎、腐草變螢火蟲、屎克螂變蟬、大魚變鵬,這些事人們都不理解不相信,何況那些更玄妙的事情呢?

盧李二生

從前有兩個書生,一個姓李一個姓盧,隱居在太白山,兼學呼濁氣吸清氣的“吐故納新”養生術和不食五穀的“導引術”。有一天,李生對盧生說:“我實在受不了這樣清苦的修道生活,不想在山裡呆下去了,準備出山到各地好好游一游。”然後就辭別下山了。後來李生受命管理一個桔園子,由於人們買桔子時騙他,再加上過往行人偷竊桔子,使桔子大大虧損,李生欠了官錢好幾萬貫,被欠債拖累得不能往東走,十分貧困。有一天,李生偶爾經過揚州的阿使橋時,遇見一個穿布衫草鞋的人,一看原來是盧生。李生過去曾稱盧生為二舅,就叫住了盧生,並對他的衣衫破舊錶示同情可憐。沒想到盧生卻大罵道:“我窮有什麼可怕的?不像你那樣不往好道走,為鑽營些蠅頭小利而與那些凡夫俗子為伍,又弄得一屁股債,被人家限制不許動地方,你有什麼臉面見我!”李生再三向盧生謝罪承認自己當初不該出山使修道半途而廢,盧生這才緩和了,笑著說:“我的住處不遠,明天我派人接你到家玩玩。”第二天果然盧生派了個僕人騎著一匹駿馬來說:“我家老爺讓我接您。”李生上了馬,馬快如飛,出了城南又跑了幾十里,路旁一所府第的大紅門開了,盧生在門口迎接李生。只見他戴著綴有星飾的高冠穿著繡著彩雲的袍子,容光煥發,身邊有幾十個僕人婢女簇擁著,和在阿使橋上遇見時完全不同了。盧生讓李生到堂屋裡飲酒,見屋子周圍都是奇花異草,好像仙境。盧生又讓他服用了一些藥物,味道十分甘美。到了晚上,又領著李生到北面的一個亭子裡喝酒,並說:“我給你找個能彈箜篌的女子陪你喝酒吧。”不一會兒,有人舉著紅燭領來一個絕色女子,說話聲音似鶯啼燕語十分好聽。李生看箜篌上有一行紅字“天際識歸舟,雲間辨江樹”。喝完酒,盧生說:“你想不想和彈箜篌的女子成婚?她是大家閨秀,資容也很出色。”李生說:“我怎敢有這個念頭呢?”盧生就作主把那女子許配了他,又問他欠人家多少錢,李生說兩萬貫。盧生就給李生一根木杖說:“你拿這個到城內一家波斯人開的商店裡去取錢還債吧,今後希望你繼續學道,不要再去陷入經商的泥潭裡了。”天剛亮,僕人牽著接李生的馬又來了,盧生讓李生騎上回家,送他出了門。李生拿著那木杖去了波斯商店,店主一看就驚奇地說:“這不是盧二舅的木杖嗎?你是從哪兒拿來的?”李生說了詳情,波斯人就照付了錢,李生拿錢去還了賬,得到了人身自由。當年李生去了汴州,在汴州當行軍的陸長源把女兒嫁給了他,嫁後一看,妻子非常像盧生當初在北亭上叫來彈箜篌的那個女子,而且也彈一手好箜篌。再一看妻子的箜篌上竟也有一行紅字,仔細一看正是那兩句。李生就對妻子詳細說了在揚州去盧生家做客的事。妻子說:“箜篌上的字是我的小弟弟刻著玩的。昨天我夢見天上的使者對我說仙官讓我去揚州赴宴彈琴,情景和你說的完全一樣。”李生又驚又嘆,再去找盧生的住處,只見荒草一地,什麼也沒有了。

薛肇

薛肇,不知道是什麼地方人,和進士崔宇一同在江西廬山讀書。一同讀書的四個人有兩個人中途去了,崔宇讀書很勤奮,後來考中進士也去了。只有薛肇專門學習道術,但不知是那個老師指點他。他苦修了幾年,竟得了神仙的道術。當時廬山下有一個中了邪風病的人,多年醫治無效,只是等死了。薛生經過他家門口歇在樹下,聽他家人說起了患者,就請求進去看看。看見了病人以後就說:“這病沒什麼,完全能好。”然後留下一粒比米還小的藥,對病人的親屬說:“明天早晨吃半粒,就能見效。如果還不好,三天后再吃那半粒。”他家人認為給病人治病已求遍了各處,化費了上萬的錢,仍沒治好,這一個米粒丹藥怎么能救那骨瘦如柴只剩下一口氣的人呢。然而第二天中午給病人服下半粒,病人立刻就能起床了,到了中午,就能吃飯了,並可以拄拐杖走路。三天后病人就十分強壯。又吃下了那半粒,就變得神色飄逸,皮膚像白玉一樣光潔,頭髮又黑又亮,像二十多歲的人。過了一個多月,薛生又到這裡來,對那人說:“你的骨相帶著仙氣,所以吃了我的藥不僅能治好病,還能得道。”於是薛生就把自己修道的要點告訴了他,那人就登上五老峰去尋仙去了。崔宇考中進士後很快就被任命為東畿縣尉,赴任時經過三鄉驛時忽然遇見了薛肇,下馬敘舊。崔宇見薛肇面容衰老滿面風塵,言談中流露出同情憐憫的意思。崔宇覺得自己考中進士並當了官,頗有些洋洋自得的神氣。談了半天,已是下午了,薛對崔宇說:“我那個破陋的家離這不遠,咱們相逢不易,就到我家去咱們暢敘一宿你看怎樣?”崔宇同意了。就跟著薛肇走,把他的車馬僕從都留在客店裡。一開始走過一條小路,路兩邊很荒涼,走出一二里後,景色大變,田原花木都不同於人間。又走了半天,來到一所府宅,院裡樓閣殿宇,就像是王侯的府邸,崔宇心裡十分驚奇。薛肇先進了門,就有幾十個人迎接他擁著他上了一個大殿。然後薛肇就召崔宇登上台階,和他坐著談話。過了半天,薛肇對崔宇說:“你公務在身不可能在我這裡久住,我們敘上一宿就可以了。馬上開筵,請崔宇來到另一個殿堂里飲酒作樂。席上只有薛、崔兩個人,沒有別人。四十多個女子列坐在殿上奏樂,薛肇從中選了十個女子來陪酒。其中有個彈箜篌的女子姿容俊美,崔宇和那女子挨著坐。看見她的箜篌上刻著十個字:“天際識歸舟,雲間辨江樹。”就默默記在心裡了。筵席散後,薛生問崔宇喜歡哪一個女子,崔宇就說喜歡彈箜篌的那個。薛生說:“以後可以把她嫁給你,現在還不行。”第二天黎明時薛肇送別崔宇,贈給他三十斤金子,送到官道上,依依惜別而去。崔宇回到自己的公衙,一個多月後和一位姓柳的女子結了婚。婚後,崔宇總覺得在哪兒見過柳氏,但想不起來。有一天公餘時,崔宇讓柳氏取來箜篌為他彈上一曲。崔宇一眼看見箜篌上有一行字,就是那兩句詩,問柳氏是怎么回事,柳氏說:“我有一次得了怪病,夢見來了位使者找我,說西城的大仙陳溪人薛君那兒有客人,命五百里內未出閣的姑娘都去。一共找去了四十多人,我就跟使者去了,與薛大仙和一位姓崔的少府飲酒奏樂玩了一夜,等我醒來時,病就好了。薛君,當然是那位神仙了,而崔少府的相貌神態,和夫君你一模一樣。”於是崔宇也說了那天的情景,夫妻倆十分驚奇,這才知道薛肇果然已經得道成仙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