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漢宮春·著破荷衣

宋代趙汝茪

著破荷衣,笑西風吹我,又落西湖。湖間舊時飲者,今與誰俱?山山映帶,似攜來、畫卷重舒。三十里,芙蓉步障,依然紅翠相扶。
一目清無留處,任屋浮天上,身集空虛。殘燒夕陽過雁,點點疏疏。故人老大,好襟懷,消減全無。慢贏得,秋風兩耳,冷泉亭下騎驢。

賞析二

這是一首感傷時事的傷懷之作。

作者的感時傷世,觸發點是重遊杭州西湖。在經過了一段較長時間的隱居生活之後,詞人在一個秋風瑟瑟的日子裡,重到西湖。“荷花”,出於屈原《離騷》“制芰荷以為衣兮,集芙蓉以為裳”,後世用指隱者的服裝。“著破”,表明穿著時間之長。“笑”是苦笑,荷衣在身,意在遁世歸隱,可是“西風吹我,又落西湖”。一個“落”字,可見舊地重遊,有違初衷,並非自己所願,因此只付之苦笑。重到西湖後,有了種種感受,其一是,“湖間舊時飲者,今與誰俱?”老朋友皆不知去向,表達作者的孤苦感情,其二則是湖光山色,一如既往。“山山映帶”至上片結句,從畫卷似的青山“螢幕(步障)”似的芙蓉等方面,大幅度地描繪西湖美景,字字珠璣,勢如潑墨。作者通過寫西湖之美,意在反襯心中的悲,使人在驚羨大好河山的同時,不禁悲嘆中來,感嘆物是人非的變化。上片中的“又”、“舊時”、“重”、“依然”等,都表明作者是重遊西湖,因此從“重遊”來看,感時傷世的感嘆才能充分表現出來。

在詞的下片,作者進一步抒寫自己在此情此景中的親身感受,悲悼王朝故家的淪落和自己的不幸遭遇。換頭以“一目清無留處”一句,總括上片寫景。意思是說無窮的美麗景色,映入眼帘。一個“清”字,既寫出了觀景的真切,同時也表現了作者雖感時傷世,而神志卻是鎮靜的。“任屋浮天上,身集空虛”,則是情景兼而有之。作者身在西湖,好像置身在空曠虛無的境地,“集”,引申為“停留”;由於作者身在湖中,故百物如浮,頓覺屋廬亦浮於天際,“屋浮”兩句,全是從感覺方面寫景,而句前用一領字“任”,作者委身運化、任其所之的思想情緒,就全表現出來,而“屋浮”句隱約透露出作者對於當時動盪不安的王朝命運的憂愁。《易林》有云:“水暴橫行,浮屋壞牆。”可見“屋浮”所表現的,是一種動盪的形象,象徵著作者所生活的南宋後期的局勢。“殘燒夕陽過雁”句,很可能就是作者這種憂慮的形象寫照。當時南宋敗亡之象日益明顯,猶如半規夕陽,僅留殘照而已。雖然美麗,但卻是一種衰颯之景。黃昏夕照之下,再點綴以“點點疏疏”的“過雁”,這不僅是蕭颯,而且淒涼無比。詞中說:“故人老大,好襟懷、消減全無”,這是概說。然後由概括而具體,進一步訴說:“慢贏得、秋風兩耳,冷泉亭下騎驢。”“故人”,也應包括詞人自己。這幾句,可以稱“史筆”。南渡之初,無論是在朝還是在野的士人,大多都恢復故國的壯志,但南宋最高統治集團,卻唯求偏安一隅,白白地使英雄老大,寂寞無比,壯志殆盡,以致半壁江山,不可收拾,這幾句也同樣是對南宋最高統治集團的嚴厲的斥責。結尾“慢贏得,秋聲兩耳,冷泉亭下騎驢”兩句則無比神妙、十分生動地把一個失意落魄的荷衣隱者的形象寫活。“著破荷衣”側重於靜態,而這結尾兩句是動態的描繪,甚至連這人物的聽覺、感覺都寫到了;在結構上,與上片的“西風”、“西湖”,以至“舊時飲者,今與誰俱”的孤獨感,都互相相應;更重要的是,這兩句看似輕鬆,實際上無限悲涼,怨中含怒,無限蕭條,這種感情的脈絡,是從“故人”三句延伸而來,但是關鍵則在於“慢贏得”這個三字逗——它把“故人”三句坦率的抒情貫注於“秋聲”兩句的形象之中。“贏”,是反語,作者本是宋太宗的後裔,商王元份的七世孫。帝胄王孫,世代顯赫,此時卻只有“秋聲兩耳,冷泉亭下騎驢”而已。如此到了這般淪落的境地,卻說是“慢贏得”,這與其說是放達樂觀,不如說是拗怒。況蕙風對“故人”以下幾句,極其欣賞,說它“以清麗之筆作淡語,便似冰壺濯魄,玉骨橫秋,綺紈粉黛,回眸無色”。因而可見並不
能低估這幾句的社會效果。

賞析一

在《全宋詞》收錄的趙汝茪的九首詞中,這首《漢宮春》繫於末位,與前八首相較,所表現的題材與所表達的情調,也迥然不同。前八首,除《夢江南》外,都是摹寫女子傷春怨別的閨情之作,透露出一種優雅閒適的情調,讓人聯想到“少年不識愁滋味,愛上層樓。愛上層樓,為賦新詞強說愁”(辛棄疾《醜奴兒》)的詞句。這首《漢宮春》是感時憂世、感慨傷懷之作。詞人似乎也已從生活優裕的宗室子弟,淪為身著破荷衣、冷泉亭下騎驢、逃避世俗的隱者。情調哀痛沉鬱,透露出一種“世紀末”的悲涼色彩。很可能,是他經歷了趙宋王朝式微、宗室零落後的晚期作品。

開篇是,“著破荷衣,笑西風吹我,又落西湖”。詞中人物的形象,無疑是詞人自身的形象。自屈子有“制芰荷以為衣兮,集芙蓉以為裳”(《離騷》)的比擬後,後世常借“荷衣”以指隱者的服裝,而“荷衣”這個語碼符號也就具有隱者的含義。荷衣已經著破,既說明他身世的零落,還說明服著時間非短,他過隱士生活已有一段較長的時光。從“又落西湖”的詞意推測,詞人這年秋天是重到西湖;從“舊時飲者”、“故人”的稱謂看,他對西湖還很熟悉。著荷衣做隱者原是避世絕俗之舉,卻被“西風吹我,又落西湖”,重新來到這“東南形勝,三吳都會”、“自古繁華”的煙柳熱鬧之地,蓋非出於本願。所以“笑”這個領字,似有命運捉弄、無可奈何的苦澀滋味,並無慶幸之意,實是苦笑。開篇三句,隱約地告訴讀者,詞人已不是“當年劉郎”,不僅他已自許為隱者,對形勝、繁華的杭州也別有一番情懷了。杭州,南宋稱為臨安,即宋王朝南渡後的帝京。作為宋太宗第四子商王元份的七世孫這樣一個宗室子弟,對重來帝京以一種無可奈何的心緒對待,其中必有緣故,因此就給人留下了懸念,留下了疑猜。舊地重遊,必有比較,比較中也必有新的觀感,所以,緊接著就抒寫自己的觀感:其一,是“湖中舊時飲者,今與誰俱?”舊時同氣相求、同酌共飲的朋友已風流雲散,無處可求。其二,“山山映帶(景物映襯,相互關連),似攜來、畫卷重舒。三十里、芙蓉步障(螢幕),依然紅翠相扶。”西湖依然風姿如畫,美景依舊。詞人巧用反襯之法,抓住西湖典型的景色,著意渲染,以熱色艷麗的風景反襯冷色的零落的人事,抒寫出世易時移、物是人非的悲涼情懷。

下片,更值得玩味。“一目清無留處”,承上啟下,上承前片的寫景,下啟由以上景色生髮的感受。一個“清”字,從字面看,是說西湖勝景一覽無餘,盡收眼底。但從語言的語碼、符號作用看,卻頗有深意。“清”與“昏”相對,有看得真切、透徹、洞悉無餘的意義。詞句隱寓著對南宋王朝已病入膏肓、無可藥救的深切了解這層意思。“任屋浮天上、身集空虛”,從字面看,是寫自己在湖中的一種感受:西湖如鏡,藍天如碧,水天澄澈,岸邊的房屋和上面的藍天都映在水中,房屋也如浮在天上。任憑房屋浮在天上,自身停留在水天澄澈的虛空之中。這境界,如同歐陽修在《採桑子》中描畫的,“行雲卻在行舟下,空水澄鮮,俯仰留連,疑其湖中別有天。”但《易林》有云:“水暴橫行,浮屋壞牆”。這“屋浮”的形象,有著南宋王朝內外交困、政局動盪的寓意。而“任”字,透露出詞人對南宋王朝的失望,已不抱希望,任其屋浮天上、牆壞壁塌的意思。至於自己,也只能委身造化聽天由命,置身空虛,超脫塵世了。聯繫到他做隱士(至少內心嚮往隱士)、遁跡自然的行狀來看,恰是言行相符,並非臆斷。

至於“殘燒夕陽過雁,點點疏疏”,是化用白居易《秋思》“夕照紅於燒”的意,但“夕陽”這個語碼就有王朝末日的特定含義,多數人對“夕陽無限好,只是近黃昏”這李商隱的名句佳句,作唐王朝行將滅亡的預言看待。那么詞人這美艷的形象,也是對宋王朝猶如殘陽、已好景不長的預告。在這黃昏時刻,疏疏點點的過雁,急急惶惶振翅向遠方飛去,想尋找自己的歸宿,正象徵著有識之士,覺得大局已定,回天乏力,或退出仕途,或隱跡江湖,或皈依空門,各自尋找退路的現實。所以這是一幅肅殺、衰敗、淒涼的末世寓意圖,是詞人用比的手法借景抒情、最含深意的形象。

“故人老大,好襟懷、消減全無。”則是詞人懷著激憤和沉痛對南宋王朝不發不快的直接評論。南渡之初,朝野不乏恢復中原的壯志,“好襟懷”,當指此。但趙宋最高統治者,心懷鬼胎,苟且偷安,醉生夢死。誠如文及翁寫的,“一勺西湖水,渡江來,百年歌舞,百年酣醉。”(《賀新郎·游西湖有感》)同時又壓制、打擊、排擠主戰力量,使英雄塞路,報國無門,壯志消磨以盡,造成世風日頹,如江河日下,半壁山河,難以收拾的局面。這是多么令人扼腕的下場!大概這也就是詞人不願意重來京城、重遊西湖的真正原因。至此,詞人以“慢贏得,秋風兩耳,冷泉亭下騎驢”這樣深沉的感慨收束了全詞。“兩耳秋風”,即滿耳的秋聲。秋聲者,世紀末的衰頹沒落之音也。詞人再描繪出一個鮮明的形象:一個著破荷衣的宗室子弟,騎著一頭毛驢,踽踽獨行在冷泉亭下。這等淒楚的情景,正是王室式微的絕好象徵。但這沉痛的心意由“慢贏得”三字引出,沉痛之情偏以淡語、諧語、反語道之,更有一種悲從中來的異樣的興發感動力量。

況周頤對趙汝茪的詞,原有“格調本不甚高”的評價,但對這首詞,尤其對下片部分,評曰:“以清麗之筆作淡語,便似冰壺濯魄,玉骨橫秋。綺紈粉黛,回眸無色。”相當推崇。究其原因,大概也是看到了這位趙氏宗室並非醉生夢死之徒,當他被拋出溫柔富貴之鄉後,尚有魂魄,尚有骨氣,一掃原先的綺紈粉黛,能寫出這感時傷世、飽含家國之痛的好詞章。

趙汝茪

趙汝茪 guāng(約公元1247年前後在世),字參晦,號霞山,又號退齋,趙宋宗室,宋太宗第四子、商王元份七世孫,為趙善官之幼子。里居及生卒年均不詳,約宋理宗淳佑中前後在世。有詞名,周密曾擬其詞體作詞,宋編的《陽春白雪》和《絕妙好詞》均選其作品,《全宋詞》輯其《退齋詞》一卷,存詞九篇。► 20篇詩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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